Wednesday, December 29, 2010

历史天空中的悲怆之音

历史天空中的悲怆之音 历史天空中的悲怆之音

  ——琵琶曲《十面埋伏》、《霸王卸甲》审美断想

  ■徐莉莉

  文化天桥

  审美,是一种感觉。琵琶曲《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的审美,同样是一种感觉,一种通过音乐审视历史和体验生命的感觉。古曲以历史上楚汉战争为题材,倾述了一曲历史上的悲怆之音。乐曲留给人们以无尽的遐想,既是在个性生命的复活中传达历史的再现,又在历史的再现中体味个性生命的悲怆。也正因为如此,《十面埋伏》、《霸王卸甲》作为琵琶曲之经典,以其史诗般的气势,无与伦比的音乐演绎,超越时空,流传于世,给后人以永恒的审美断想。

  一、历史的音乐再现

  琵琶古曲《霸王卸甲》、《十面埋伏》,最早见于1818年华秋萍(无锡派传人)的《琵琶谱》。谱中既无作者姓名,又无创作年代,只称其为“古曲”。而李芳园(平湖派传人)编修的新谱中,又将《十面埋伏》改名为《淮阴平楚》。清初文人王猷定在《汤琵琶传》中,又认为《霸王卸甲》、《十面埋伏》的作者应为明代琵琶大师汤应曾,其《楚汉》曲应为《霸王卸甲》的前身等,另有南弹《霸王卸甲》,北弹《十面埋伏》之说。古今文献,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至于两部琵琶曲由谁创作,仍旧是个未解之谜。

  唐代是历史上琵琶艺术发展的高峰期,特别是出现了一批以战争为题材的武曲。如,《霸王卸甲》(又名郁轮袍)、《秦王破阵》、《凉州曲》等。然而,先有《霸王卸甲》后有《十面埋伏》,两者均已楚汉战争为题材,以其史诗般的宏伟气势,再现了古代战场金戈铁马的悲怆场景,从而征服了古今中外的听众,成为流传至今的琵琶名曲。如果从历史学和美学的基本原理出发,重新审视乐曲的创作过程,其结构、曲谱、技法的基础与核心,尚未游离一个重心——用音乐的形式记述和再现历史经典,实现了音乐审美意义上的历史性复活。

  秦朝末年,伴随着陈胜、吴广农民起义的浪潮,产生了两支重要的反秦武装集团,也就是后来称雄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与汉祖刘邦。秦灭亡后,楚汉欲争天下。公元前206年至202年,楚汉苦战了五年之久,最后以“中分天下”而告终。即以今河南贾鲁河为界,河东属于楚项羽,河西属于汉刘邦。象棋盘上的“楚河汉界”,就是源于这个典故。公元前202年底,刘邦汇合诸将,合围项羽于垓下(今安徽灵璧县东南)。项羽面对四面楚歌的困境,深感大势已去,无奈之下抛下爱妾虞姬,连夜夺路突围。刘邦亲帅五千骑追剿。项羽渡过淮河时,身边只剩二十八名兵将。行至乌江岸边,只见前有江水阻拦,后有数千追兵,情急无奈之下,项羽仰天长啸,拔剑自刎。后人根据楚汉相争这一历史典故,以多种文艺形式演绎出许多感人肺腑的故事。

  可以说,琵琶曲《霸王卸甲》、《十面埋伏》集中了传统琵琶最丰富的演奏技法,感情色彩强烈,演绎情景交融,表现声情并茂。如果从乐曲的整体结构来看,所构成的最基本的音乐情节元素,主要是人物和历史的叙事部分。例如,历史上无论是浦东、平湖,还是崇明、汪派等琵琶传派,在演奏《十面埋伏》的过程中,虽说在曲谱、演奏技法和艺术风格上各有千秋,但按照乐曲的结构和音乐层次展开,大概可分为三大部分:第一部分,包括列营、吹打、点将、排阵、走队。形象地展现了古战场楚汉两军对垒的壮观景象;第二部分,包括鸡鸣山小战、九里山大战等,历史地再现了古战场旌旗蔽日、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征战厮杀的悲壮场面;第三部分,包括项王败阵、乌江自刎、汉军凯旋、诸将争功等,生动地反映了汉军得胜凯旋的愉悦与壮观。乐曲按照历史事件的演进,分层次展开,引领听众打开音乐叙史之门,使楚汉战争超越时空回归现实,从而实现了历史在琵琶音乐中的再现,成为琵琶曲的经典作品之一。《十面埋伏》如此,《霸王卸甲》亦如此。

  二、生命的音乐复活

  在以往对琵琶曲《十面埋伏》的介绍中,多以公元202年楚汉垓下决战时,刘邦用十埋伏的阵法击败楚军的历史事实创作而成的。乐曲采用传统戏曲章回小说写实的手法,按故事情节的发展构成全曲。各流派乐谱的旋律基本相近,演奏技法也各有千秋。乐曲多以歌颂刘邦的汉军为主体内容,着力刻画了汉军得胜之师的雄姿和气概。

  然而,早于《十面埋伏》的古曲《霸王卸甲》的创作题材,虽说同样来源于楚汉相争的历史故事,创作上亦采用写实的手法和叙事的风格,但在创作的立场和感情方面却迥然不同。乐曲站在同情和赞颂楚军的立场上,着力表现和渲染楚霸王项羽的英雄气概,展示楚军将士的英勇、惨烈和悲壮。两部古曲采用相同的历史题材、相同的创作路径、相同的传达方式,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艺术主题和思想内容,这充分说明了作者对同一历史事件或人物的不同的思想情感和价值判断:前者以颂扬历史上的成功者为主题,后者以表现历史上的失败者为主题,而勿以成败论英雄本应该是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我以为,《霸王卸甲》的作者摈弃了历史上为胜利者歌功颂德的创作理念,特别是与《十面埋伏》所表现的主题相悖,将楚霸王项羽和楚军将士的英勇悲壮推向了极致。乐曲中的垓下决战、项王败北、乌江自刎和霸王别姬等段落,是全曲的高潮和精彩部分,更具有人性化的倾向,从而穿越了历史时空,实现了个性生命的复活。

  如果从美学的意义上讲,《霸王卸甲》的曲作者,在认知历史的前提下,从审美的体验中正视由个性生命演绎的历史性悲怆。项羽作为著名的历史人物,他有过钜鹿大战中破釜沉舟的壮举,亦有过新安坑秦的凶残和暴戾。在秦汉历史更替的过程中,亦有历史的功与过。然而,历史的功过是非是评价的结果,但作为人性化的项羽,仍旧是一位英雄,成也英雄败也英雄。特别是乐曲中霸王别姬一段,着力刻画出霸王兵败,与爱妾虞姬别离的场景。乐曲以行缓而又悲怆的基调,用长轮、推复与快而大的吟,形象地演绎出项王仰天长啸的悲切,“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姬兮奈若何。”这长吟充分传达出兵败、情爱与惜别交织的多重痛苦。在这里,兵败与别姬成为音乐展示的主导,将英雄与美人离别前所勃发的人性与情爱的冲动推向了高潮。听众可以通过对音乐语汇和形象的感悟,进入崭新的审美意境。在这里,生命的躁动不只是项羽与虞姬的惜别之情,而是英雄与美人自诀的生命对白。虞姬的自刎,与其说是她体验到项王兵败给自身带来的悲惨命运,不如说她必须用死维护楚国的尊严和对项王的忠诚与爱恋;项羽的乌江自刎,尤其是那悲壮的仰天长啸,与其说是英雄面对兵败垓下的现实,抒发心中的愤懑和失去爱妾的痛惜,不如说是自古英雄壮志未酬身先死的心灵独白、感慨和人性的宣泄。

  有哲人说,好的音乐是一种“空筐”结构。筐子的空间能够装进天地万物。音乐的空筐,要求曲作者、演奏家和听众通力合作,把各自的审美情趣、审美通感、审美意境放进去,从而编构成用音乐叙述历史的“空筐”。前者为历史的“空”,可以填补天地万物(物质世界);后者为鉴赏的筐,可以承载听众的审美意趣和断想(精神世界)。正像美国现代哲学家、美学家桑塔亚那所说,音乐,就像数学一样,它自身差不多就是一个世界。我想,凡属世界上能够自身构成完整的音乐作品,都能实现这种超越时空的古今对白,听众也会喜爱这种用音乐形式表达的历史悲怆和倾述的古今的对白。尽管这是一部演绎历史悲怆的古曲,仍不失是一种难得的精神享受、收获和幸福。

  三、永恒的悲怆之音

  从公元前202年的楚汉相争到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时间跨越几千年。然而,琵琶古曲《霸王卸甲》和《十面埋伏》,用民族传统器乐记录和演绎的历史故事完成了对时空的跨越。不可否认,这种跨越源于历史与音乐相结合的特殊魅力,源于不同时代琵琶艺术家的相互影响、继承和艺术体验。但更重要的是,两部古曲演绎了一段历史上的悲剧情结,是奏鸣在历史天空中的悲怆之音。

  如果与琵琶古曲《十面埋伏》相比较,我更喜爱《霸王卸甲》。因为,后者有着艺术创作的人性化体验,有着历史的厚重、雄浑和悲怆,更具悲剧色彩。尽而言之,在喜剧和悲剧之间,我更喜爱悲剧。在艺术创作中,悲剧与真理、悲剧与价值、悲剧与生命血肉相连。不体验不正视不投入这种悲剧之中的人,无论采用何种艺术方式,也接近不了人的生命本身。在审美中,人们之所以喜欢看悲剧,就在于它使人们在一个特定的情境中,体验到生命本身的广度和深度,在悲剧中人将变得更加纯粹。乐曲中表现的项羽和虞姬等人物形象,真切地告诉人们,既然悲剧的命运是注定的,那么就不该逃避,也不该在虚幻中寻找自我安慰,而应该沉下心来,去体验人生的真谛,做一个具有悲剧色彩的超人;项羽和虞姬既然认识到抗争过后等待他们的是死亡,那么即便是毁灭,也要在死亡的抗拒中毁灭。因此,我不反对人们用音乐的形式诠释历史,思索生命和彰显英雄,更重要的是人们对悲剧性人生的感觉和体验——悲而真切、悲而雄壮、悲而豪迈。

  我以为,创作音乐史诗的人是天才。天才的音乐人需要深刻的思考、感觉和体验人生苦难。从这种意义上讲,人们之所以喜欢《霸王卸甲》和《十面埋伏》,就在于楚汉战争成就了历史的悲怆,而历史的悲怆性又赋予音乐以顽强的生命力,成为历史天空中永恒的悲怆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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